主题:不可救药的恐怖:门

发表于2007-03-06
后来,狗的主人一直没有来追讨赔偿,此事不了了之。

   
米嘉被狗咬的这天夜里,那个怪梦又继续了——
她又回到了那个阴郁的天气里,又回到了那片无边无际的荒原上……
那个诡怪的东西继续跟随她。
它来路不明,它居心叵测,它身手敏捷,它势不可挡。
米嘉黔驴技穷,走投无路,哭都没有泪了。
她的双腿像丝绸一样软,感到很累很累,终于跪下来,改变了直立行走,双手拄地爬行。
她一下接近了地面,闻到满鼻子草的气息。这样走省力多了,她十分庆幸自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发现了这种走法。
那个东西极其清醒,并没有因此而把米嘉当成是它的同类,依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随,眼神依然三心二意。
爬一段路,米嘉回头看了看,它已经逼近了许多,只有几米远了。
她急忙加快了四肢的动作。爬了一段路,再次回头,它又逼近了许多,剩下一米远了。
她继续面无表情地朝前爬,速度已经越来越慢……
她再次回过头的时候,它已经近在咫尺,尖尖的牙齿都快碰到米嘉的裤子了。她感到裤裆里一热,尿了。
她已经无处可逃,转过身,可怜巴巴地看着它。
她看清了它眼角的一粒褐色的眼屎,还有嘴角的一根草屑。她还闻得到了它嘴里那股腥臭的气息。
它和米嘉对视着,突然笑了。


这一笑如同一个晴天霹雳,一下把米嘉炸醒了。
梦中那个东西的笑,似乎依然在黑暗的半空中继续着。
它笑了!
那决不是狼的表情,那确确实实是一个人在笑,是憋不住一下扑出来的那种笑,是意会神通的那种笑。
想象一下:一匹狼的脸上露出人的笑容,或者说,一个人的笑容展现在狼脸上,再或者说,一个人类永远不会弄清楚是什么的东西,它把一个人的笑容通过一张狼脸表达出来,那是什么感觉?
米嘉肯定,那是人的笑!这个笑太熟悉了,米嘉就是想不起是谁。
小时候,她家那条弄堂里,有一个卖棉花糖的老婆婆,每次她走出家门,那个老婆婆都把头抬一下,朝她意味深长地笑一下。不知道是跟她打招呼,还是勾引她去买棉花糖。后来,她有点害怕她的那个笑了,每次都低头匆匆走过去。
读大学时,有个男老师,瘦瘦的,很严肃。他每次走进教室,眼睛都在众多学生中扫视一圈,最后落在她的脸上,卑谦地朝她笑一下,然后才开始讲课。她相信,他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,对她也丝毫不了解,但每次他都要朝她笑一下。那种笑和他趾高气扬的性格完全不像一个人……
一年前,还有一个策划公司的经理曾经试图和她合作,现在,她都忘了他姓什么了。他和米嘉谈判的时候,每次低头喝水,都要对着水杯笑一下,不知道那是在笑,还是嘴部肌肉出了问题……
米嘉一一回想,那个东西的笑,和记忆中储存的笑都对不上号。
米嘉越来越急躁了,这个笑是谁?
是谁?
是谁?
是谁?
伏食在背后动了一下,轻轻抱住了她。
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:是那夜的狼嗥让自己受了刺激,才开始做这个怪梦,还是自从床上出现了伏食,才开始不断做这个怪梦?
她蓦地想起怪梦之初,那个白白嫩嫩、单凤眼、小嘴巴的女子,那个和顾盼盼长得十分相似的女子,曾经对她说过:在你感觉万无一失的时候,请回一下头……
这样想着,她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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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叁部

一:人世寂寞 爱情璀璨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不幸的爱情是相似的,幸福的爱情却各有各的幸福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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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2007-03-06
小蕊对撒尔幸的诧异很诧异,她说:“难道你不知道我死了吗?”
撒尔幸一下就傻了,玄卦村的老榆树,公安局的冰柜,殡仪馆的焚尸炉……这些意象穿越黑暗,影影绰绰浮现在他眼前。
小蕊突然嚎啕大哭,骨灰从眼里汩汩地涌出来:“撒尔幸,你要给我报仇啊!”
撒尔幸朝后退了退,说:“告诉我,谁害了你?”
小蕊好不容易止住哭,说:“有人会打电话告诉你的……”
撒尔幸不解地问:“你为什么不说?”
小蕊说:“我说了你也不会信。现在,这个人正在给你打电话呢。”
撒尔幸愣了愣,伸手掏出手机看了看,说:“没人打啊。”
小蕊说:“相信我,他在打!”


就在这时,撒尔幸被电话声震醒了。
估计你也遇到过这类事:
比如,你梦见自己成了古代一个大将,骑着高头大马,威风凛凛地检阅兵士——其实是在你睡觉的时候,母亲在客厅里看电视,音响很大,里面在演一个古装戏。你的梦甚至还参与进了电视剧的情节中……
比如,你梦到自己为了逃债,换了手机号码。这天中午,你正和心仪已久的女孩第一次约会,那个神通广大的债主不知从哪里得到了你的新号码,偏偏打进来——其实这是摆在你耳边的电话响了……
比如,你梦见老鼠满横行——其实是外甥刚买了一只电动老鼠,吱吱怪叫着在地板上奔跑……
撒尔幸爬起来,摸过手机看了看,是个陌生号。
这个人在敲门。
他为对方打开了。
他以为对方走了进来,其实是他走了进去。
“喂?哪位?”
对方半晌才说话,是个男的,声音很低:“你不认识我。”
“你认识我吗?”
“我也不认识你。”
“你有什么事?”
“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。”
“秘密?”
“你的女朋友是因为另一个顾盼盼才死的……”
“她?”
“你认识?”
“认识。她是盼盼的好朋友。”
“就是她,想从一个名人那里敲诈一笔钱,对方就把她约了出去,打算杀人灭口。不知道她是不是有了预感,反正最后把你的女朋友带去了,结果,你的女朋友就成了替罪羊。”
“你的意思是,是那个名人害死了我的女朋友?”
“不,那个名人雇佣了一个杀手,巧的是,这个杀手是另一个顾盼盼的亲弟弟。”
“那个名人是谁?”
“作家。”
“在午夜节目里讲故事那个?”
“没错。这件事,是他的人帮他实施的。”
“我怎么相信你的话?”
“这个真相,对你很重要。信不信由你。”
“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?”
“偶然。”
“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呢?”
“我和作家不共戴天。”
“他和你有什么仇?”
“过去,没他就没我;如今,有我就没他。”
“他是你父亲?”
“不是。”
“你想借我的手,整死他吗?”
“最早,我是想整死他的,后来却发现,死并不最好的惩罚。我要让他受到更残酷的报复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我不会告诉你。但是,我可以跟你玩一次‘20问’,回答你20个问题,如果猜出来,那是你的运气。”
“好。”
“你可以问了。”
“我见过你吗?”
“否。”
“另一个顾盼盼见过你吗?”
“否。”
“那个杀手见过你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告诉我这件事,动机是良好的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想害我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的名字是两个字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的年龄是在20岁以上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西京大学的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西京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南方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东北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西北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河南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河北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山东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山西人没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内蒙古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北方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中国人吗?”
“否。”
“你是外国人!”
“否。”
“你……是人吗?”
“对不起,这是第21问了。”
说完,对方就挂了电话。
发表于2007-03-06
他抬头看了看J,又问:“如果不能报案呢?”
J说:“撒哥,你是不是查出凶手是谁了?”
撒尔幸没有回答,追问道:“不能报案,你怎么办?”
J一下站起来,说:“那就交给一个叫J的兄弟去解决。”
H看了看J,也站了起来,对撒尔幸说:“还有一个叫H的兄弟!”
撒尔幸仰着脸看了看他们,笑了,说:“调查完毕,来,坐下喝酒。”
两个小兄弟一齐坐下来。
撒尔幸端起杯子,说:“其实,没什么事,我随便说说而已。不过,为了你们刚才的话,我干一杯。谢了!”
说完,就把一杯酒倒进了嘴里。
撒尔幸要自己解决。


这天晚上,撒尔幸又在西京大学看到了顾盼盼。
她穿着一件红T恤,一条绿色牛仔裤,走出大门,上了一辆出租车。撒尔幸也拦住了一辆出租车,跟上了她。
他一直在后面盯着顾盼盼的脑袋。十几分钟之后,顾盼盼回到了住处,下车之后,走进了胡同口的一家音像店。
撒尔幸也下了车,戴上一副大墨镜,跟了进去。
顾盼盼在选碟片。撒尔幸和她隔着一个商品架,也选碟片。中间,顾盼盼似乎朝他看了一眼,他立即转过身,给了她一个脊梁骨。
顾盼盼买了一张美国的《偷梁换柱》。
撒尔幸买了一张香港的《借尸还魂》。
顾盼盼把碟片塞进包里,快步走出去。
撒尔幸跟出来,看见她走进了她租住的那栋平房。
等了几分钟,撒尔幸慢慢溜达到那栋平房前,前后左右看了一番,正要离开,顾盼盼又走出来了。
她换上了一件粉绿色针织吊带衫,一条粉红色卷边牛仔裤,一个银色挎包——露出了肩膀和小腿。她没有注意到撒尔幸,一边走一边打电话:“一次还是一夜?……好呀,哥哥,你在多少房间?……”
第二天,撒尔幸专门刻录了一张光盘,开始是一个美国故事片,接下来就是他和小蕊在游乐场玩的时候,他给她拍的一段录像——小蕊和很多孩子一起,坐在皇家转马上,开心地笑着,转了一圈又一圈,每次转过来的时候,她都朝撒尔幸挥手致意……
晚上,顾盼盼去了友邦印刷厂,给那个作家的名字套黑框,撒尔幸带着T,来到了顾盼盼的住处。
T动作麻利,不到两分钟就把窗子撬开了,然后,T留在外面放风,撒尔幸跳了进去。 
房间里很凌乱,床上堆放着没有叠的被子,椅子和暖气上都挂着已经晾干的内裤。床头柜的抽屉半开,里面有几本旧杂志,还有两盒劣质避孕套。
撒尔幸嗅到一股产房的气味。
那张《偷梁换柱》放在一摞碟片的最上面,撒尔幸偷梁换柱,用带来的碟片替换了里面的碟片。
接着,他注意到了床头那本老黄历。走过去,把它翻到3月8日这一页,凝视了许久……
做完这一切,撒尔幸把T打发走了,他没有离开,一直在胡同口游荡。挺晚的时候,他看见顾盼盼坐出租车回来了。
他躲进音像店,转了一会儿,掏出小蕊的那个手机,给顾盼盼发了一则短信:亲爱的,妇女节快乐!
这时候,旁边传来一个声音:“我要一张《偷梁换柱》,再要一张《借尸还魂》。”
他想了想,猛地抬起头来,看到一个男人的背影,他拿着两张碟片,正在收款台交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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很快,T又为撒尔幸摸清了由辉的住址。
一次,撒尔幸驾车跟踪他,很快被甩掉了——由辉两只脚,一会儿进超市,一会儿进公园,撒尔幸却总为停车团团转。
第二次跟踪,撒尔幸有了经验,四个轮子改成了两只脚。
由辉走进了一家很小的网吧,在一台电脑前坐下来。
撒尔幸从他身后慢慢走过,看见他正在浏览“午夜论坛”。
撒尔幸在他旁边坐下来,打开电脑,闲闲地浏览新闻,不时地朝由辉的电脑瞄一眼。他把由辉的QQ号码牢牢记在了心里。
伪装了几分钟,他转过头,第一次近距离观望由辉。
由辉死死地盯着屏幕,丝毫没注意到撒尔幸的眼光。
发表于2007-03-06
这个人,不足1.70米的个头,一双没文化的小眼睛,肿眼泡,蒜头鼻子,厚嘴唇,旁边粘着一块黑糊糊的东西,不知道是海带丝,还是肉屑……
就是他,亲手杀死了小蕊,此时撒尔幸恨不得撕了他。
一个钟头之后,由辉站起来,离开了。
撒尔幸跟着他,转了几家商场。由辉买了绳子、假发、白纱,他买什么,撒尔幸就买什么。
最后,由辉晃晃荡荡走向电影厂。
撒尔幸猜测到,由辉是装神弄鬼去了。他没有继续跟随,走进了路旁一家电器商场,买了一个微型录音机,试着录了几句话,效果清晰。
走出电器商场,他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,这才想起,只顾跟踪由辉了,中午还没吃东西。
四下看了看,有一家麦当劳,于是快步走过去。
这时候,已经过了午餐时间,麦当劳的人不是很多。
他买了一个至尊无霸,一杯可乐,寻个空位,坐下来大口大口吃。
他旁边是几个女生,一边吃一边叽叽喳喳地笑闹。
撒尔幸忽然有了个主意,于是,转过头主动搭讪:
“小妹妹,能麻烦你们一件事吗?”
“帅哥,什么事呀?”
“谁帮我录一句音。”
“录音?”
“只要一句话——亲爱的,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?”
“你干什么?”
“恶作剧。”
“有好处吗?”
“我给你们每个人买一份冰淇淋。”
“好呀好呀。”
接着,一个瘦女孩指了指一个胖女孩:“她来吧。她演过小品。”
胖女孩说:“是不是还要装鬼的声调?”
撒尔幸笑了:“随你。” 
胖女孩拿过录音机,怪腔怪调地说:“亲爱的,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?”
几个女生哄然大笑,都录了进去。
撒尔幸说声“谢谢”,然后买来冰淇淋,送给几个女生,装好录音机,离开了。
这时候,离天黑还早。
他给T打了个电话:“你立即赶到由辉的住处去,守在观察情况。晚一点,我就过来。”
T说:“撒哥,没问题。”
挂了电话,撒尔幸在街边的一个长椅上躺下来,想休息一下。
处的长椅上,躺着一个人,佝偻着身子,似乎是个乞丐。
撒尔幸醒来的时候,天已经黑了。他一下爬起来,拦住一辆出租车钻进去,朝由辉的住处奔去。
T正蹲在一家小商店门口,看人下棋。
撒尔幸走过来之后,T立即站起来。
“由辉回来了吗?”
“没有。他父母在,睡了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?”
“卧室的灯,早就熄了。”
“我想进去。”
“我撬客厅的窗子。”
“千万别打草惊蛇。”
“这些租赁的房屋,门窗简易。”
“你需要多长时间?”
“你给我多长时间?”
“半个钟头?”
“撬监狱的门,才需要那么长时间。”
说完,T笑了笑,左右看看,利落地翻进了院子。几分钟之后,他无声地打开院门,走出来,小声说:“撒哥,OK了。”
撒尔幸说:“没事了,你回去吧。”
T说:“撒哥,你小心点。”
撒尔幸说:“没问题。”
T离开之后,撒尔幸爬进了由辉的房子。
房间里太静了,只有卫生间劣质马桶的漏水声。
撒尔幸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摆设,轻轻轻轻移开沙发,藏在了背后,披上白纱,戴上假发,就一动不动了……
我曾经苦口婆心地劝告世人:千万不要装神弄鬼,否则,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。
漆黑中,撒尔幸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变成了一个冤魂,而他的身子只是一个载体。他明显感觉到,半空中飘荡着无数冤魂,它们把他当成了同类,开始向他慢慢地围拢,粘贴,挤蹭,撩拨……
等了很久很久,突然有一只老鼠从他的脚面上飞快地爬过,他吓得一哆嗦。
就在他的心怦怦乱跳的时候,门响了,由辉回来了。他喝了一肚子生水,然后摸黑躺在了沙发上……
撒尔幸屏着呼吸,压抑着心跳,慢悠悠地站了起来,按下了录音机的播放键……
再次劝告:千万不要装神弄鬼,否则,一定会招来一些玄虚的东西——撒尔幸怎么都想不到,在黑暗中,录音机里那个女生的声音竟然变成了一个古怪的男人声音:“他藏在别人背后,你藏在他背后,我藏在你背后……”
发表于2007-03-06
如果,那个漂亮女孩不被大学开除,就不会一个人四处飘荡。
如果,她不认识那个而立之年的男子,就不会被大学开除。一年前,她暑假去了西藏。在布达拉宫前,有一个英俊的男子主动跟她搭讪,巧的是,女孩是西安人,他也是西安人;女孩是学美术的,他是搞美术的。两个人越聊越投契,于是结伴而行。回到西安之后,这个男子就消失了,再没有出现过。没想到,女孩却怀了孕……
如果,西安男子不入藏,就不会在草原上和漂亮女孩发生那次云雨之欢。
如果,西安男子不是因为弟弟死了,就不会去西藏。他最疼爱的一个弟弟是在黑龙江杀了人,被判了死刑。枪毙弟弟那天,他去了。囚车开过来,弟弟站在上面,被五花大绑。他在人群中看到了哥哥,就朝他笑了一下。接着,哥哥就眼睁睁地看着囚车朝法场开去了……从那一刻起,他万念俱空。
如果,那个被杀害的河北男孩,不去黑龙江看冰灯,就不会因为弟弟挡了他照相机镜头而发生争执。
如果,河北男孩的六姨不带表妹从江苏来河北过年,他就不会和表妹一起去黑龙江看冰灯。六姨的父母重男轻女,她从小就是一个受气包。十几岁的时候,六姨离家出走,结果被人拐卖到了南方。她一直对父母怀恨在心,宁可跟一个江苏农民过日子,也不愿回家。这是她第一次带孩子回河北探亲……
如果,三姨不遇到那个算卦的,就不会回河北老家过年。
那天,村里来了一个算卦的盲人老先生,六姨把他请进家门,请他算一卦。
老先生说:“这个年,你女儿最好不要在家过,走得越远越好。”
六姨问:“为什么?”
老先生说:“有个小人刚刚在你们村降生,他来人间,必索一命。龙蛇交替之后,你女儿的命才能硬起来,达到自保……”
六姨一下就想到,村头顾家半个月生出一个男孩,起名由辉……
当时,丑巴巴的由辉正在襁褓里扭来扭去,哇哇大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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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见,这个世上很多的门是套在一起的。
也就是说,你走进了一扇门,就必须走进另一扇门,比如外间和里间的门。你逃不开。
在无数个偶然中,我们理出了一条必然的线。
这条线上的每一个必然的点,辐射开去,又是由无数个偶然促成。在无数个偶然里,还能理出一条必然的线……最后,我们发现,的线都是必然的,她们以偶然的形态,错综复杂地交叉着。
这就是命运的玄机?
我们举个例子。
比如那个六姨:如果,六姨不去邻居家借钱,就不会碰见那个算卦的。
如果,六姨的丈夫不是明天去城里,她就不会去借钱。
如果,不是儿子在城里建筑时,从脚手架上摔下来,丈夫就不会去城里。
如果,不是有个疯女子突然从尚未完工的楼房里冲出来,他也不会摔下去。
如果,那个疯女子不是因为小孩夭折了,就不会疯。
如果,保姆守护在她的小孩身旁,小孩就不会爬上窗台,从四楼摔下来。
如果,周德东不来这个城市搞签名售书,那个保姆就不会把小孩锁在家里,偷偷跑到书店去。
如果,周的伯伯不是在18岁那一年饿死,周的母亲就不会嫁给周的父亲,那不会有周德东这个人——周的母亲当年已经和周的伯伯定了亲,因为周的伯伯死了,两家老人一商量,才把周的母亲改嫁给了周的父亲。
如果,周母的曾祖在沙皇俄国制造的江东六十四屯的大屠杀中,不是藏在遍地尸体中装死,成为2000多遇难者中唯一的幸存者,这个世上就不会有周母。
如果,那个曾祖的第46代祖先,在宋灭南唐的江宁(今南京)之战中,在刀枪剑戟的残酷混战中,对方那个兵士不是因为脚下滑了一跤,肯定一刀把他的脑袋砍成了两半。那么,就不会有周母的曾祖。
如果,第46代祖先的第109代祖先,在商朝最鼎盛的武丁时代,那天夜里,不是因为突然天降暴雨,就不会在家中滞留一夜,就不会和夫人做那次爱,偏巧怀孕了,就不会有第108代祖先。
发表于2007-03-06
如果,一万年前,第109代祖先的祖先,那个原始人,上山前没有折回去带那把骨刀,就不会杀死狭路相逢的那匹狼,就不会狼口脱险,就不会有后来的第109代祖先。
如果,顺着人类进化史朝前追溯,从那个原始人到他的祖先猿,从那个猿到它的祖先某种哺乳动物,从那个哺乳动物到它的祖先爬虫,从那个爬虫到它的祖先鱼——几亿年以前,在黑暗的海底,那条鱼若不是从一个天敌的嘴里侥幸逃脱,就不会一直繁衍、进化出那个原始人……

无数个线,每条线在时间上都连绵上下几亿年,在空间上都可能从地球这端到那端。
每条线上,有无数个偶然的点。
如果,我们改变任何一个微小的点,都改变了全局。
再举一个例子:
如果,那个女歌手离家之前,接到一个电话,耽误几分钟,那么她就不会在拐弯处撞倒那个民工。
如果,女歌手的助理不是接到了父亲的电话,在女歌手离家之前,他正要给她打电话的,因为刚刚接到一个演出邀请。
如果,助理的父亲不是因为一个同事要带小孩来沪看病,就不会从深圳给儿子打来这个电话。
如果,那个同事和老公不在公园草坪上捡到这个哇哇啼哭的小孩,并且收养下来,就不会来沪看病。
如果,三年前,那个男人不和家里的保姆私通,就不会生下这个小孩。
如果,男人不请这个保姆,他和她就不会发生关系。
如果,男人不是去见一个大友,就不会顺道去那个劳务市场,领回那个保姆。
如果,那个大友不是捡到了一个皮包,就不会来深圳——她在她所在的城市乘坐出租车的时候,捡到了一个皮包,里面有几份数额高达千万的合同,一沓票据,一张身份证,几千块现金。她决定把这个皮包交还失主。三天之后,她终于和那个失主取得了联系,他是深圳人,已经返回。接到校友的电话之后,失主感激涕零,答应给她一千块作为酬谢,并邀请她来深圳旅游,他承担全部费用。
如果,那个校友不是在超市里遇见了你,两个人聊了一会天,她坐的肯定就是另一辆出租车了,就不会捡到那个皮包。
如果,那一天,你如果不走进那家超市的门,就不会遇到那个校友……
也就是说,正在读这部小说的你,如果六年前不打开那家超市的门,小蕊就不会死。


小蕊不死,三年之后,她和撒尔幸结婚了。
一年后,他们生下了一个八斤重的儿子,取名撒小蕊。
撒小蕊长大之后,一定会和一个女子结婚——我们假设这个女子是个律师。
如果说,撒小蕊是我们的假设,那么,这个律师是真实存在的,如果她和撒小蕊同岁,那么四年之后,她肯定降临人世,快乐成长。
小蕊死了,撒小蕊就不存在了。那么,和律师结婚的,就是另一个男人了——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医生。
如果,撒小蕊存在,他娶了律师,那么,和医生结婚的,就是另一个女人了——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翻译。
现在,撒小蕊不存在了,医生和律师结了婚,和翻译结婚的,就是另一个男人了——我们假设这个男人是个商人。
如果,撒小蕊存在,他娶了律师,医生和翻译结了婚,和商人结婚的,就是另一个女人了——我们假设这个女人是个导游。
现在,撒小蕊不存在了,商人和翻译结了婚,和导游结婚的,就是另一个男人了……
以此类推,如果不出现一个突然决定独身的人,阻断这种连锁反应,那么,甚至的婚姻都将发生改变,那么整整下一代都将不再是原来那些人。
也就是说,你推开一扇门,改变了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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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:一根手指……哦,那是法场的方向


一个小孩,养了两只蟋蟀,一雄一雌。
一次,小孩跟父母外出,三天后回到家,一看见那个装蟋蟀的盒子,忽然想起来:走时忘了给它们放食物,蟋蟀肯定饿死了……
发表于2007-03-06
机会来了。
撒尔幸根本没用上配好的钥匙!
他蹑手蹑脚地追上去,走进了女卫生间。
夜里太安静了,尽管撒尔幸走得很轻,顾盼盼还是察觉到似乎有人走在背后,还没等她回头,撒尔幸已经用浸透乙醚的毛巾捂在了她的嘴上。
顾盼盼扭动了几下,然后就瘫软了。
撒尔幸把她抬进一个隔挡中,跑出来,在走廊里看了看,没人出来,又回到顾盼盼身前,蹲下来,静静看着她。这时候,他的眼神看上去十分可怕。蚊子在嗡嗡飞,不断叮在他的肉上,他挠都不挠一下。
终于,他慢慢掏出了一根绳子,套在她的脖子上,然后使出全身的力气,勒紧,勒紧,勒紧……
他压制着喘息声,一直勒了十几分钟,双手都麻木了,才慢慢松开。
歇息了一会儿,他才掏出一把尖刀,开始在对方的脸上一下下割。他的动作很慢,如同在一张特殊的布上画一幅后现代作品。
最后,他闩上隔挡的门,从旁边爬上去,跳下来,马上返回男生宿舍。
走到漆黑的楼梯口,不知出于什么心理,他朝刚才他潜伏地方瞄了一眼,似乎感觉自己还在那里站着,心不由空了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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顾盼盼被杀之后,一辆警车进入了西京大学,开始调查——这是一辆很旧的警车,风挡玻璃有一个“y”裂纹,贴着白胶布。
那个寝室老大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。
这时,撒尔幸才意识到,自己的漏洞太多了:
一, 他曾经私下调查过几次顾盼盼。
二,出事那天夜里,他不但借了顾盼盼寝室的钥匙,还鼓动那个寝室老大把顾盼盼带回来。
三,他平时不在宿舍住,顾盼盼被害的这个敏感日子,他却突然回来住了一夜……
他成了惊弓之鸟,时刻担心警察传讯他。
奇怪的是,警察调查了很多教师和学生,却没有找到他头上。
越这样,他越紧张。
为了安全起见,他不再到去了,把T叫来,给了他一笔钱,让他出去旅游,然后他住进了T的房子——那房子在东郊。
他和T的关系,相对说比较隐蔽,很少有人知道。
撒尔幸有一种预感:自己在劫难逃,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。如果,真到了那一步,他就只剩下一线生机了,那就是父母把他救出来。
家里有很多钱,这一点他清楚。但是,那些钱,能不能买来自己的命呢?他就不敢保证了。
恐惧和悲哀的同时,他心急如焚。他要在被抓到之前,把由辉干掉。
可是,这个嘴边粘着海带丝或者肉屑的人,现在在哪呢?
顾盼盼死了后,她的父母赶来了,但是由辉没有来。撒尔幸猜测到了,这个人背着命案,一定潜逃到了一个很远的地方,和家里断了联系,并不知道姐姐之死。
现在,他想联系上由辉,只有一个渠道:QQ。
于是,他天天在网上转悠,希望碰到由辉。
这一天,他在T的房子上网,撒了一泡尿回来,突然发现由辉上线了。他连裤腰带都没有系,急忙坐下来,把自己的QQ名改成了“顾盼盼”,然后请求加对方好友。
由辉接受了死神的请求。
于是,由辉从石河子回到了西京。
撒尔幸又租了那辆44路公交车,守候在西京大学。他知道他一定会来。
这天晚上,他把公交车的车牌遮挡住,然后坐在驾驶室里,一支接一支地抽烟,等待由辉的出现。
马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,陪伴他的只有小蕊。
小蕊趴在他肩头,兴奋地说:“这么大的公交车,只拉我一个人,全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?”
突然,他眼睛一亮,有一辆崭新的出租车停在了西京大学门前。过了一会儿,由辉走了下来。
这个人。
这个不足1.70米的人。
这个小眼睛,肿眼泡,蒜头鼻子,厚嘴唇,没一点文化的人……
撒尔幸已经等了他太久太久,他感到四肢麻木,竟然不会动了。
愣了三秒钟,他回过神来,立刻开动公交车,一踩油门朝他冲过去。由辉感觉到了不对头,猛地回过头来,已经晚了,庞大的公交车帮助他完成了这辈子的第二次飞翔。
发表于2007-03-06
他急忙关掉打火机,趴下来,严密观察这两个人。
没想到,他们已经看到了树下有人影,其中一个粗着嗓子喝道:“什么人!”那口气像巡逻的民兵。
撒尔幸只好半途而废,跳起来就朝公路跑去。
爬上车之后,他一边打火一边转头望去,那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老榆树,远远地观察趴在地上的由辉……
就在这时候,那只手又从天而降了,它伸到风挡玻璃前,重重地拍了三下:“嘭!嘭!嘭!”
此时的撒尔幸,经历了太多的心惊肉跳,心已不会惊,肉已不会跳,他盯着这只手,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。
这只手抬起来,直撅撅地朝前指了指,似乎在指引他的方向。
他启动了庞大的公交车,慢慢朝前开。
他没怎么看路,一直盯着这只手。
如果这是一只人的手,那么上次自己杀人未遂,他是目击者;这次杀人成功,他又是目击者……
可是,一个人怎么可能如此牢固地贴在车顶上呢?
前面出现了一个岔路,那只手直撅撅地朝岔路上指了指——岔路黑糊糊的。
直路宽阔,通往西京市区;岔路狭窄,且坑洼不平,不知道通到哪里去……
撒尔幸不明白,这只手为什么让自己驶向那条岔路?
他没有听从,继续朝前开。那只手感觉到了他不想转弯,使劲地拍了拍车窗,继续指那条岔路。
撒尔幸加快了速度,朝前狂奔。
那只手不见了,撒尔幸迅速回头,看了看另外三面车窗,它没有出现。这时候,远方正巧开过来一辆车,车灯白晃晃的。
借此机会,撒尔幸踩了一脚刹车,停下来,爬下驾驶室,朝车顶看去,依然没发现任何东西……
回到住处,他反复回想那只手,回想那条岔路。他冷不丁想起,那条岔路似乎通向一个法场。 

 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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撒尔幸杀了由辉,从玄卦村回来,已是午夜。
他回到T的房子,先在玄关照了照镜子。
镜子中的他,脸色苍白,眼珠通红,身上浸透了血迹。他脱下的衣服,全部扔进了垃圾桶。
冲完澡,他光身走出卫生间,从冰箱里拿出一瓶2.5L的可乐,“咕咚咕咚”一口气喝光了。
接着,他靠在了沙发上。
柜子上的电视机很老了,T专门为它发明了一个遥控器——长长的竹竿。撒尔幸拿起这根竹竿,伸过去,捅了一下,电视打开了。
他想看看作家的脸色。
没想到,那个惊悚的午夜节目没了,换成了一个韩国青春偶像剧。
他不能确定,午夜节目的停播,和他的短信有没有关系。
——撒尔幸就是“目分目分”。
在金像影视公司楼下,等了一下午,为了求得作家签名的崇拜者;还有西京大学第二次见面会,在大门口迎接作家的男生——都是撒尔幸。
初次见面,作家就感到撒尔幸面熟,那可能是因为,在报纸上,他见过一次撒尔幸的婚礼照片,只是想不起来了。
撒尔幸接近作家,是寻找恐吓他的机会。
最早,撒尔幸潜入顾盼盼的电脑,发现她用了这个名字——“目分目分”,不过她加了那个作家的QQ群几次,管理员都没有通过。他觉得这个名字很好,给那个作家发短信的时候,就用上了。
小人和贵人的秘密很简单:
撒尔幸专门在金像影视公司转悠,一次遇到一个婴儿,就数着步子走到金像影视公司,等作家下楼之后,立即发出那个短信。一个月之后,他路经传染病医院时,看到了那个狂犬病患者,于是又数着步子走向金像影视公司……
199989步之说,是他胡编乱造的。
他给作家发短信,没有号码显示,那只是手机软件的设置问题。
如果撒尔幸知道,作家走到这一步的时候,真的出现了那个恐怖的场景,真的发生了那个恐怖的事件,他自己都会被吓疯……
不知道是撒尔幸的短信制造了命运,还是冥冥之中的什么东西,借助撒尔幸的短信,披露了命运。
这世上太多东西我们说不清。
发表于2007-03-06
作为本书的作者,我能做到的,也许仅仅是提出疑问来,然后大家一起思考。哪个作者都不是上帝。
撒尔幸不爱看电视,没见到作家,他就用“遥控器”把它关了,上床睡觉。
他太累了。

这天夜里,撒尔幸做了一个梦。
他梦见他半夜爬起来,摸黑穿衣服——第二个扣眼好像出了什么问题,他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系上。然后,他来到玄关的镜子前照了照,小心地梳了几下头,走出门去。
44路公交车像一个巨大的怪物,静静趴在停车场上,等着他。
他打开车门,爬上去,一眼就看见小蕊坐在车厢里,她穿得整整齐齐,微微地朝他笑着。
他呆了,不知道是激动,是悲伤,是恐惧。
“傻瓜,看什么?走哇!”
“好!”撒尔幸一边说一边把车发动着了:“我们去哪儿呢?”
“还去上次钓鱼那个地方。”
“对,去钓鱼!”
车行驶在公路上时,小蕊兴奋地在车厢里跑来跑去,说:“这么大的公交车,只拉我一个人,全还有比我更幸福的人吗?”
撒尔幸说:“你让它变几路它就变几路,你想去哪里它就去哪里。”
小蕊突然问:“真的吗?”
撒尔幸说:“真的啊!这辆公交车是你的,帅哥司机也是你的,都是你的!”
小蕊就笑了,轻轻搂住了他的脖子,朝一个方向指了指,撒娇地说:“那好吧,我们去那个地方……”
撒尔幸顺着小蕊的手指望去,打个冷战——正是那条黑糊糊的岔路!
他谨慎地问:“去……那里干什么?”
小蕊有点不高兴了,松开他的脖子说:“刚才你还说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呢。”
撒尔幸说:“好吧好吧,听你的。”
然后,他一转方向,朝那条岔路开去了。
岔路的柏油已经老化,千疮百孔。不见一辆车,不见一个人,公交车越走越荒凉。
终于,小蕊说:“好了,就在这里停下吧!”
撒尔幸停下车,朝旁边看了看,这里正是那个法场!
——远处,有一个废弃的大坝,只能在夜空的衬托下,看到它巨大的黑影。大坝下长满了绿草。平时,很少有人涉足这个地方,再加上死囚犯鲜血的滋润,这里的草茂盛得不正常。
这时候,小蕊已经下了车,一个人走进草丛中。
撒尔幸也下了车,跟了过去。
小蕊在远处蹲下去,一下下拔草,拨一会儿就站起身,回头看看他,笑一下,然后蹲下去继续拔……
撒尔幸也蹲下去,跟她一起拨草……
后来,撒尔幸的双手都疼了,却不知道这样干有什么意义。
他想走近小蕊,可是,只要他朝前走,小蕊也朝前走,总是一个模糊的影子。
他大声说:“小蕊,我们别干了,回去吧!”
小蕊回过头,声调有些悲凉地说:“我们还回得去吗?”
他说:“怎么回不去呢?”
小蕊指指公路,说:“你看……”
撒尔幸回头看去,蓦地发现——公交车已经不见了。
回到都市的城门关了。
回到人世的通道关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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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:狂犬病的数据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只要一条狗咬了一个人,这个人就有可能反过来去咬那条狗。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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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晚上,米嘉、伏食、作家都在别墅里。
米嘉把作家从卧室里叫出来,想跟他谈谈下一部恐怖小说。
根雕茶几上,放着一个摩卡壶,伏食正在用它煮咖啡。
米嘉问作家:
“那部关于狂犬病的恐怖小说,你写到什么程度了?”
“一大半了。我速度快,一天10000字。”
“一定要注意口语化,过去你讲的故事,总让人感觉是在读小说。”
“我意识到了。”
“另外,我们应该调查一下,午夜节目观众的男女比例情况,这个对我们很重要。”
发表于2007-03-06
伏食抬起头来,静静看了作家一眼,说:“你说得很明白。”
作家也看了他一眼,眼神里已经有一种畏惧。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对一个青年男子的惧怕,也搀杂着一个正常人对一个不正常人的惧怕,或者说是一个不正常人对一个正常人的惧怕。
他开始吃饭。
最近,他的食欲大减,每顿只喝点粥。
米嘉嘲弄地笑了笑,一边吃饭一边说:“你的意思是,如果你现在坐在床上一动不动,就可以不死了?这真是一个长寿的好办法,应该在我们的健康节目里推广一下。不过,如果大家都坐在床上不动弹,我们的饭从哪里来呢?”
作家听出了话外音,讪讪地看了看她,然后埋下头,慢慢地咀嚼。
这时,米嘉的电话响了,她放下筷子,接起来,粗声大嗓地问:“谁呀?……什么广告款?……一直没接到?……那怎么可能呢!……”
放下电话,米嘉忿忿地骂道:“妈的,我怎么认识的都是一些怪人!”
听了这句话,作家和伏食,两个吃软饭的男人,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。
别墅中四面八方的玻璃和镜子,照出千百个伏食,照出千百个作家,照出千百个米嘉。千百个伏食和千百个作家,一起看千百个米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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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月10号,又是月圆之夜。
米嘉和伏食躺在床上,无声无息。
米嘉知道,伏食没睡着。而且,她也知道他知道自己没睡着。
自从梦中那匹狼突然暴露出人类的笑,就像捅开了什么秘密,它连同那个怪梦一起消隐在黑夜中。
平时,伏食很少正视米嘉,很少笑。
米嘉最熟悉的,只是黑夜中他那根永远硬邦邦的东西。他的眼睛是陌生的,他的笑更是陌生的。
有一次,米嘉忽然想到,这个笑似乎像伏食的……头皮不由一麻。仔细想想,似乎像,又不太像。
那种笑,就像一个熟人戴着一个陌生的脸谱,让你猜他本来是谁,然后他在你面前走来走去,看着你怎么都想不出来的样子,实在憋不住,“扑哧”笑了出来……
在那个怪梦中,米嘉每一次都热切地盼望伏食出现。如果说,一直跟随她的那个诡怪东西,就是伏食本人的话……
米嘉越想越恐惧。
——黑夜里,她侧身睡着,在怪梦中那片荒原上惊惶跋涉。而伏食就紧紧贴在她的背后,如同怪梦中那个永远甩不掉的毛烘烘的东西……
后半夜,米嘉感觉到伏食爬起来了。他依然没有穿外衣,无声地走出去。
米嘉有些恼怒——如果,他就是它,那么,他在梦里追赶自己那么多日子,今夜,她要反过来跟踪他一次了!她一定要知道,他到底去干什么!
5月12号那一天,也是月圆之夜,伏食一如既往地消失了。那次,米嘉就想跟踪他,却没有足够的胆量。那时候,作家还没有住进玉米花园,她感觉自己人单势孤。
今天不一样了,怎么说也多了一个人。
走到作家的卧室前,米嘉敲了敲门。
“谁!”
“米嘉。”
“有事?”
“快起来。”
“干什么?”
“他又出去了!你跟我出去看看,他到底去哪里了。”
“算了吧,深更半夜的……”
“你怎么这么窝囊呀!”
“米嘉,今天我的两只腿疼得厉害……”
再纠缠下去,伏食就没影了。
米嘉不再理睬这个废物,干脆一个人出去了。
月亮越亮,草木越暗。
伏食似乎处于梦游状态,他直着身子,梗着脖颈,垂着双臂,专心致志朝威虎山上走,始终没有回头。
米嘉穿着一双厚底的拖鞋,走着走着,左脚的鞋底和鞋帮断裂了,她就穿一只鞋光一只脚,继续追随。两只脚不平衡,走得更累,她一咬牙,把另一只拖鞋也扔了,索性光着两只脚走。
高低不平的石阶,硌着脚板,很难受。而且,她的右脚脖子还被荆棘划了一个口子,火辣辣地疼。她从小在大上海长大,第一次吃这样的苦。
她不敢看脚下,眼睛一直盯着伏食的脖子,担心他突然转过身来。